在为《苏维埃》一书准备资料时，我们发现了一篇由已退休警察所写的文章，名为阿卡迪·布罗尼科夫。他原是苏联内务部取证科专家，负责检查乌拉尔和西伯利亚的监狱与集中营。从60年代中期到80年代中期，他负责审问并收集有关罪犯纹身的信息，并拍照归档作为警方文件。因此，他为我们留下了这个领域最为全面的图片档案。
我们认为这份独特的档案材料非常有趣且迷人，与我们之前出版的同类图书相比，它忠实地记录了俄罗斯的监狱纹身文化，从一个全新的角度进行了记录。
你们用了多久收集这些照片？
我前往布罗尼科夫位于俄罗斯乌拉尔地区的家中拜访他，我们之前聊过出版这样一本书的计划，他非常热情地提供了资料并详细解读了这些纹身背后的含义。几天后，我们发现手中的资料已经足以支撑一本书的篇幅，于是我带着这些照片回到伦敦进行电脑扫描。
罪犯肩膀上的骷髅，表示他服的是无期徒刑，右前臂上捂着被鱼线掀起裙子的姑娘，则代表他犯的是强奸罪。
你们是否有关于这些罪犯的详细资料？
除了本书开头的一小部分内容，再现了当时的警方文件，其他所有关于罪犯的信息都是通过解读他们身上的纹身完成的。这些纹身涉及从谋杀或强奸等重罪，到扒窃或入室行窃等普通案件。
书中的每一张照片下面都会有详细的说明，解释某个特定的纹身图案象征着什么样的罪行。比如被绑在十字架上用火烧的裸体女性图案，往往象征的就是谋杀女人的罪名；火焰下面的柴火数量，则代表他被判了多少年的刑期。
这些罪犯在狱中是用什么工具纹身的？
这些监狱纹身大多数都是用最原始也最痛苦的方式完成的，整个过程可能需要好几年才能彻底完工，但小一点的简单图案差不多连续工作四到六小时就能完成。工具通常是被改装过的电动剃须刀，加上针头和墨水瓶。
穿过脖子的匕首，表示这名罪犯在狱中杀过人，且能接受此类雇用。匕首上的血滴，则代表杀过几个人。
他们又是从哪儿找到颜料的呢？
染料是用烧焦的橡胶混合尿液制成的。出于健康考虑，用尿液作为染料是最好的选择。因为纹身这种行为是监狱当局所不允许的，只能在地下进行，通常条件都极不卫生，所以很容易引发严重的并发症，比如破伤风或坏疽。但最常见的问题还是淋巴腺炎，伴有发烧和发冷等症状。
尽管条件恶劣，他们还是要纹身吗？
在多数情况下，被布罗尼科夫审问过的罪犯都表示，他们只会在完成某项犯罪之后再进行纹身。刑期越长、或监狱条款越复杂，他们身上的纹身也会表现得越多样。在低安全级别的监狱里，65%到75%的罪犯身上都有纹身；在中级别的监狱里，这个数字会增加到80%；到了最高安全级别的监狱，则几乎95%到98%的罪犯身上都有纹身。在距离莫斯科700英里的彼尔姆地区，布罗尼科夫在一家女子劳教所发现，962名服刑的女犯中只有201人身上有纹身；而在更高级别的女子监狱里，这个数字要达到40%。
通常来说，罪犯的首领一般没有太多纹身，仅在锁骨上纹一对七角星或八角星。此外，监狱纹身一般都是为刑事犯所特有的，在布罗尼科夫的材料里，没有发现政治犯身上留有这种纹身。
在卫生条件极为简陋的狱中纹身，很容易患上破伤风，还有可能感染梅毒或艾滋病。
你个人如何看待监狱里的纹身文化？
嗯，挺值得一看的，确实很有意思。在其他任何地方，纹身都不会扮演如此独特的角色，成为一门地下语言。每个图案都有特殊的含义，很多时候，你的纹身甚至可能决定你的生死命运。
当有新人进来时，通常都会被问到身上有没有纹身。如果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或者被认为纹了“不合适”或“含义不对”的图案，那迎接他的通常就是一片碎玻璃，要求他现场挖下这块皮肤；如果他拒绝的话，结局则很有可能是被殴打或强奸致死。
正因为如此，纹身在监狱的社会中既让人敬畏又让人恐惧。与身上什么都没有的普通人相比，这些纹身的罪犯们身上所刻下的各种含义实在太重了，成为这个超越了传统法律的社会里，一种永远无法抹去的“法外之法”。
这名罪犯肩膀上的星星，代表他是刑事犯中间的头头，尽管他胸前还纹有意味着“反苏维埃政权”罪名的奖牌图案。肚子上的眼睛则表示他是同性恋，他的鸡巴就是这张脸上的“鼻子”。
所以你真是看过不少监狱纹身了。最常见的图案是什么？
常见的主题很多，主要与宗教图案有关：玛利亚与圣子、俄罗斯风格的教堂、东正教十字架等。但在苏联监狱的地下语言世界里，这些图案多数都与信仰没什么关系，它们背后真正的含义根植于监狱和犯罪的传统之中。这些图案通常是在展示自己作为“社会弃儿”的身份，表达自己是“被误解的人”，注定要在世上受苦。
圣母玛利亚是监狱里最常见的纹身图案之一，所表达的含义也很复杂。这个图案可以意味着对犯罪集团的效忠，或者代表纹身者相信圣母可以帮他抵御邪恶的攻击，或者说明此人从小就在监狱系统的铁窗背后长大。
此外，教堂或修道院的图案则可以被解读为小偷的象征，建筑上的东正教蒜头穹顶数量则代表着犯案次数。十字架通常被纹在身体上最重要的部位——胸口，这通常代表着此人对于盗贼传统的忠诚，说明他的身体没有因为背叛而变得“不干净”——也就是说，他没有供出共犯的盗窃团伙成员。罪犯的身上有十字架，就说明他属于盗窃这个行当。
当时当局出于什么目的对这些照片进行收集存档的？
本书展示的布罗尼科夫的收藏无疑十分有趣，但当时的拍摄目的则是出于纯粹的政治功能。这些照片是警察和狱警们帮助拍摄整理的，目的是去更好地理解这些纹身背后的语言，帮助识别社会上的犯罪分子。
对于摄影师来说，当时唯一考虑的就是记录下这些纹满各种图案的身体，用作实际的刑侦用途。这些完全自然的照片最忠实地还原了俄罗斯的罪犯社会全貌，他们身上的纹身无意中也透露出这些罪犯们性格中最为人性化的一面：侵略性、脆弱、忧郁和自负等。他们的身体记录着一种非官方口径下的俄罗斯犯罪史——不光是通过纹身，还有身上的伤疤和他们永远失去的手指或脚趾。
更多图鉴：
脖子上盘着的蛇代表这名罪犯有严重的毒瘾
这名罪犯并不属于某个盗窃团伙，但他在试图模仿他们的纹身，以提高自己在狱中的地位。右臂上的灯塔表示追求自由，手腕上的手铐表示其刑期超过五年。
此人肩膀上“权威之星”上放射出来的线条，表示他曾经被征召入伍，之后才开始自己的犯罪生涯。
肩膀上的魔鬼象征这名罪犯痛恨当局政府、藐视监狱系统。这种纹身被称作“oskal”（咧嘴笑），形象表示冲着政府展示满口无牙的笑脸。
美人鱼的纹身代表强奸未成年，或对儿童进行性骚扰。
摩天轮、美元和刻着US字样的机关枪，表示这名罪犯向往美国黑手党式的生活。胸口的一双眼睛，则是在对狱中的其他犯人表示“我在盯着你呢”。
胸口处的玫瑰花，表示这名罪犯是在狱中长大成年的。
领结的图案通常在外国侨民身份的罪犯身上出现，上面的美元标志可能代表他是个保险箱窃贼或者洗黑钱的，也可能是因为盗窃国有资产入狱的。
这个纹身取材于普罗米修斯的神话故事。普罗米修斯在欺骗宙斯后，被罚绑在岩石上不得解脱，以此象征罪犯对自由的渴望。飘着白帆的帆船代表此人是一名“旅行窃贼”，并且随时有逃跑的打算。
